青杏 第85节
作者:
草莓西瓜 更新:2024-07-14 15:29 字数:6165
“你要死啊,瞎说什么呢!”
“跑不了啦!肃州和洛州都关了城门,不让咱们这边的人过去了!”
“什么?”
“什么?镖局不走镖了?”许杏皱眉。
袁管家亲自来回话:“夫人,因为洛州、肃州甚至燕州都关闭了城门,咱们这边的人都不许进入,镖局也只好关门歇业,不接镖了。”
许杏跌坐下来:“我知道了,你去吧,约束好府里的人,多余的话、多余的事一概不要说不要做。”
袁管家躬身应了。
许杏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并不怕死,之前想走是为了两个孩子,现在走不了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可是想想孩子,她就心痛极了。
安王叛军要想打进京城,必然要拿下甘州,攻打起来一定会不遗余力。甘州的百姓是大越朝的子民,皇位上坐的是正统的当今还是谋逆的安王,其实并不十分重要,坚守城门和开门迎敌,过后他们都照样是大越朝的百姓,只怕他们不会拼死抵抗。
可是长青不一样。
坚决抵抗,可能会战死,开门投降,若是安王败了,过后他一定会被皇帝治罪砍头,即使安王胜了,他作为一个文官,做了降臣,失了气节,前途也就这样了,而且名声扫地,甚至会影响一双儿女。
这是许杏从利益角度出发的分析,可是她了解长青,知道他有文人的傲骨,一旦折了,他也就只剩行尸走肉了。
“所以唯一的出路是,坚决抵抗,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许杏握拳道。
长青也知道了肃州等地落井下石的举动,倒也不算生气,各扫门前雪本来就没毛病,而且万一甘州乱了,乱民增多,涌到哪里都是大问题,这些州府的做法也可以理解。
他只担心许杏和两个孩子的安危。
“我听说严通判的家眷们都被拦了下来,没进洛州城,她们回来也不进城,去了山南县的一处庄子避难。”许杏把两个孩子都带到了正房,一家四口睡同一个房间。这阵子城里城外都乱,人心浮动,反倒是许多人的行动都瞒不住了。
长青捏捏眉间,闭了眼睛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关闭南城门,除了府衙之人公务,禁止其他百姓四处流动,各个县乡做好防范,甘州城就咱们自己守了。”
“援兵什么时候能到?”许杏问。
“得到消息的时候朝廷就开始调兵了,说是从东平郡王那里调出两万,平西侯那里调一万,庆阳侯调三万,京城羽林卫调五千,由靖北侯亲自挂帅,集结完成就来驰援,陛下谕令,务必要把叛军一网打尽。”长青道,“不过户部的粮草也还没到,估计还在扯皮哭穷呢。”
“都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没来,大军岂不是还要些日子才能到?”许杏的嘴唇都有些干裂,脸色也很是憔悴,“而且这样临时凑出来的大军,指挥起来真的没问题吗?”
长青摇头:“高祖朝的时候为了防备藩王和勋贵们手握重兵有不臣之心,才定下了这样分散兵力的规矩,先帝在时也没变。整个先帝朝都太平无事,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现在却是要贻误战机了。如今只能盼着靖北侯在军中声威隆重,能迅速调动大军吧,毕竟军情如火,耽搁不得。”
“要不要我出去转悠转悠,让百姓们看见我,也帮你稳定下人心?”打仗的事儿他们做不来,就凭府城里的衙役们也做不来,只能关门闭户,坚守城门。许杏打起精神来,“说是帮你,我也是有事要处理。”
“我已经发了安民告示,城门也关了,暂时城中还好,你要出去也行,只是记着带着张顺。”长青在外头忙了一天一夜才回家,只吃了点东西,说了几句话,又要出去。
“你多少歇一会儿再去吧。”许杏拉住他。
长青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挤出个笑来:“别担心,我在衙门会休息。欣姐儿他们都睡着,我就不去吵他们了。等……等以后有功夫了我再陪他们。”
他出了门,许杏自然也坐不住,叫了秋云秋风过来,吩咐她们务必守好孩子们,自己则带着同喜同贵和张顺去了酒坊。
长青虽没多说,可许杏看着尚且井然有序的街道和虽然面带忧色却也能够正常生活的百姓们,她就知道,长青这一两天带着人一定做了很多事。
她当然不是出门闲逛,而是去看看酒坊的情况,主要是宣布暂时停产。
之前她准备跟着长青回乡丁忧,是打算忍痛把酒坊转手的,可是还没等把消息散播出去,安王之乱就开始了,别说她不想卖,就是真的想卖,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接手,好在程管事得了许杏的传信,并没有慌了手脚,因此酒坊还在正常开工。现在许杏过来,简单安抚了一下大伙,就交代了,“现在正蒸着的酒封上,剩下的红薯妥善保管,先不动了。”
程管事这几日听了不少伙计们的担忧之词,因此就试探着问:“夫人,那咱们这酒坊往后……”
“您核算一下,把最后的酒封好,先歇业一个月,所有人工钱照发。”许杏道,“账上可有现银?今儿下工之前就发了吧。”
程管事点头:“多谢夫人体恤大伙。”
“跟大家说,尽管放宽心,朝廷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少则几日,多则十几二十天,大军必到,到时候大军平叛,咱们的日子自然就安稳了。”许杏微笑着说,“咱们守住了甘州城,皇上和朝廷必然不会亏待咱们的!”
第162章 艰难守城(上)
许杏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是不心虚,毕竟她是在画大饼。可是屁股决定脑袋,她除了是酒坊的东家,还是知府的夫人,是坚决抵抗叛军的知府的夫人,只能最大限度的争取百姓们的信任和支持。
酒坊的伙计们都是挣这份力气钱的,听说要停工都十分担心,等到后面听到东家愿意提前发一个月工钱,又都松了口气,只有程管事面色不佳。
等众人散去,程管事才压低了声音问:“夫人,一个月之后,咱们这酒坊何去何从呢?”
许杏知道他读过书,身上有个秀才功名,肯定知道的想到的都要多一些,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便道:“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见分晓了。朝廷的大军正在集结,这不是安抚人心的辞令,是真的,但是大军得有一二十天才能到甘州,这也是真的,现在就看咱们能不能挺过这二十天了。”
“不过,算上来回路上的日子,估摸着咱们再挺半个月就有救了。”许杏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程管事却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是绝望:“夫人,不是学生说丧气话,虽然大人和同知大人他们做了准备,可光凭府城的防御工事,咱们甘州城也绝不可能守半个月!那是十万大军压境,咱们却没有一兵一卒啊!”
其实许杏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应该说,是个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会这么想,是长青私下悄悄跟她说的话才让她稍微乐观了一些,可是她却不能再往外说,便含糊道:“事涉军情机密,我也不知道详情,只是听大人说,朝廷还有别的部署,不会真的舍了咱们不管的。”
“当真?”程管事脸上的颓然之色去了大半,甚至忘了避讳,抬头直愣愣的盯着许杏。
同喜咳嗽了一声,脚下错了一步,挡住了许杏的大半个身子,程管事反应过来,连忙告罪,低下了头。
许杏才道:“总之你也不必太过丧气,咱们挺住一日是一日,总能熬过去。”
“可是城门紧闭,物资不足,乱军便是困,也能把咱们困死。”程管事刚高兴了一下,就又犯愁了。
许杏摆手:“谁家还能没有几日余粮?便是咱们酒坊,不也现放着上万斤红薯吗?不也一样能填饱肚子?不然,城中又没乱,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停工?”
程管事低着头,没有再问话。
“不必多猜疑,咱们等着看便是。”程管事的担忧并不多余,许杏也能理解,但是她还是要尽可能的打消对方的疑虑。
不过战况很快就证实了,她没有对程管事和酒坊里的伙计吹牛。
甘州城的防御能力并不像程管事担心的那么差。长青因为上一世的记忆,自到达甘州开始就在整修加固甘州城的防御工事,训练府衙捕快和府兵们,现在虽然战事比他预计的提前了,可甘州也算是有了准备。
原本绕城一圈的护城河被向外大幅度拓宽,甚至还连接到了西侧泰远山上的溪流,水量也越发大了,便是在降水并不丰沛的冬季,吊桥一收,这条河也不好过。而护城河里侧,他们则是在地上钉了不少木桩,因为间隔都有两丈左右,平常并不影响车马出入,因此也没有引起百姓们的关注,但是现在呢,桩子底部全都拉上了绳子,成了齐齐整整的绊马索。至于再往里走,那就是铁钉子,铁蒺藜,木头尖刺,有多少招呼多少了。
城头是守卫甘州城的最后一关,现在是李玉河带着府衙的捕快们和几十个府兵在守着,因为长青要求,他们去年一年都在断断续续的进行训练,如今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军人,但也有一定的作战能力。碍于朝廷规矩,他们没有重兵器,可是官差的佩刀还是有的,府衙的库房里也有两三把弓箭,战事起来,李玉河还专门弄了几条鞭子,城楼处支上了炉灶,随时准备烧开水当武器。
“虽说简陋了些,可是也能管些用处,至少拦住个千八百人不成问题。”李玉河手里提着佩刀,指着远处让长青看,“咱们府城地势好,高,他们就是个个都是神箭手,这从下往上射箭也不容易,兄弟们躲在草垛子后头就行,没有盾牌也不大要紧。”
长青瞧着远处,看不见敌军的踪迹,似乎一切太平,又似乎下一个瞬间,成千上万的乱军就要出现在视野中,叫嚣着向他们杀过来。他恍惚了片刻,才道:“你们辛苦了,若敌军没有来犯,便轮换着休息吧,总要养精蓄锐才好。”
李玉河还能笑得出来:“大人放心吧,都不傻,轮班呢,潘同知这不就家去歇着了。要说这有学问就是不一样,您跟潘同知都文质彬彬的,整出来的这些东西可太狠了,咱们瞧着都觉得疼。”
收到安王乱军前锋驻扎在三十里外的消息当天,严通判就找不到了,长青让人去问,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直到有府衙的公差回到城里,才带回来消息,说是在去山南县的官道上见过他,原来是偷偷逃跑与家人一起避难去了。长青也不让人去抓他回来,只能事情过了之后再处置他,当然,若是城破了,他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长青巡视了一圈,见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便回了府中一趟。
许杏见他回来,连忙问:“如何了?”
“没有见到乱军前锋攻城,估计世子动手了。”长青的脸上有几许疲倦,却并没有愁容。在他收到夺情旨意的同时,也受到了王阁老的一封短信,告诉他,陛下已经同时给了统帅北疆军的靖北侯世子一道密旨,让他便宜行事,拖住安王南下的速度,为朝廷平叛争取时间。
“你之前与我说的时候,我就想问了,既然世子骁勇,北疆军又是精锐之师,陛下为何不直接令其平叛?”许杏听说暂时没有敌人来犯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想到也不知出发了没有的援军,又觉得发愁。
长青低声道:“靖北侯父子治军算是清明,并没有吃空饷的情况,可是大军人吃马嚼,朝廷已经无力供养,因此虽然北疆军号称三十万大军,却也只是为了震慑北地蛮人,实则只有二十万左右。去冬今春格外寒冷,蛮人南下次数增多,纠集的兵力也一次比一次多,现如今还有十万大军压境,正在打着仗呢,朝廷也是没有办法,不敢抽调北疆军。能让世子匀出些许兵力牵制反军,已经是极难的了。”
许杏拧着眉毛,问:“照你这么说,安王的叛军早晚还是会兵临城下吧?”
长青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举起了反旗,绝无可能就此放弃。除非世子那边能将其全歼,否则他还是要南下的。”
事实证明,靖北侯世子年纪虽轻,却是了不起的将才,只带了一千兵马突袭,却让叛军的前锋和中军都乱做了一团,虽然杀敌不过两千,却狠挫了安王锐气,让反军休整了好几日才继续前进。可安王军刚推进了十几里,就在夜里又遭遇了袭击,再度受挫,如此才为甘州城争取到了七八日的时间。
“世子带的是骑兵,都是跟蛮子杀惯了的,行动迅速,下手利索,砍杀了就跑,根本不是安王军能比的。”潘同知跟长青道,“只是可惜边关战事吃紧,世子只能回营了。”
“你叫人把这封公文抄录了,在城里广泛张贴,着人连念两日,务必让百姓都知道,安王勾结异族,里应外合,若是叫他破了城,甘州就要割让给蛮人了。”靖北侯世子回营之前,给长青这边送了一份公文,说他已经查有实据,此次蛮人叩关正是安王引来,就是为了牵制北疆军,为自己谋反做准备,蛮人出兵的报酬是原州、甘州两地。
潘同知立刻应了:“是,大人。如此一来,百姓们也就该积极起来了。”若说从前只是应付差事,反正谁当皇帝无所谓的话,现在就是保家卫国了,毕竟安王若成了事,甘州可就成了蛮人的地盘,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果然,一天之后,甘州城的百姓们就都变了,个个斗志昂扬,誓死守城,再不是之前糊弄官府的样子。
可是,“已经十来天了,甘州还能有多少粮食?不是说肃州洛州都关门了吗?”城北五里处,叛军的前锋将领听探子来报,说甘州城仍在闭门坚守,面露不屑,“听说那个甘州知府才二十多岁,哼,毛头小子热血上头,跟这玩这精忠报国呢?老子就是困,也能困死他!”
甘州城里,确实有些百姓家里断粮了,几家粮铺也没什么存货了。
“先开府衙粮仓,按市价卖粮,若有囤积居奇者,重罚!”长青跟潘同知交代道,“对了,必要的话可以开南城门,愿意去乡下的百姓可以出城,但是许出不许进。”
“是,大人。”潘同知应了,却又皱眉,“不过府衙的粮仓也支撑不了许久,毕竟府城里有七八千口人呢,如今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乡下也没多少余粮啊。”
第163章 艰难守城(下)
长青也知道这个情况,只道:“之前关门是防着有人趁机生事作乱,现在开门则是给百姓们留一线出路,愿意去乡下县里寻粮食避难的,也别关得太死,以免激起民愤或抵抗,反倒动摇人心。”
潘同知便道:“大人,此事交给下官去办,您先回府休息半日吧。”
长青并不逞强:“唔,现下暂时无事,我先回去,严松涛跑了,便你我二人轮流主事。”
最近为了安抚民心,他一直都是穿着官服走路往返衙门,这会儿也是如此,只是还没到家,就被人叫住了。
长青回头一看,是潘同知身边的小厮,他们才刚刚分开,潘同知又派人来寻他,必然是有变故,于是连忙问:“何事?”
小厮急道:“大人,我家大人叫小人报告大人,北门外发现了叛军队伍,他们要攻城了!”
终于来了。
长青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偏西,看来叛军是想在天黑前进城。
那就看看你们能不能进得来吧。
长青脚下一转,说了一句“知道了,去城头”,就大步朝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道:“新平回去跟夫人说,不必等我了,家中关紧门户。”
许杏得了消息,立刻吩咐下去,大门紧闭,所有人都待在府里,自己却去见客院里住着的张顺。
她才走到游廊处,就见张顺在二门外,跟小丫头说着什么,小丫头一脸严肃的点头,然后转身就跑,迎面看见许杏,立刻住了脚,一边行礼一边说:“夫人,张二先生说要出府去保护大人呢。”
许杏点头,让小丫头退下去,又紧走几步,对着张顺行了个全礼,道:“大人的安危就拜托您二位了。”
张顺侧身避了避,摆摆手道:“夫人不要多礼,小人们自当尽力而为。”
真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许杏也只能寄希望于张氏兄弟武功高强,能保护长青了。
她向来不做那些烧香拜佛的事情,可是回到后院,看见同乐一边照顾孩子一边跪地祈祷,她也不由得跟着念了几句经。
长青这边的情况并不好。
他们之前做好了准备,但是叛军迟迟没到,于是本来战斗力和纪律就比不上军人的衙役们斗志越来越弱,防守也有了几分松懈,而叛军终于出现的时候,大家一开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别硬撑了!我们知道你们城里根本没有兵!我们可是十万大军,踏平你们这个甘州城就跟踩死只蚂蚁似的,赶紧打开城门吧!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白白葬送了性命!”
“安王殿下清君侧、诛佞臣、扶持小皇帝,跟你们老百姓没关系,开了城门让大军通过,必然毫发不伤!”
“范长青!你一个文官,再有能耐你也打不过十万大军!安王殿下惜才,允许你继续当知府,甚至可以官升三级,你就不要顽抗啦!到时候玉石俱焚,太可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