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作者:云水迷踪      更新:2024-08-29 20:14      字数:4162
  她们虽然法力不强,但数量很多,聚在一块的阴森气息也不容小觑。群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神又被这些阴气搅得动乱起来。
  前方不远有个简易凉亭,群玉揪了揪陆恒衣角,说自己有点累,想去那边坐坐。
  贺立群等人手握佩剑,脚下踏着驱鬼阵法,脊背挺得板直,十足警惕地防备着周围的女鬼。
  谁知一眨眼的功夫,身旁二人竟大摇大摆地脱离队伍,走进鬼术幻化的凉亭中,优哉游哉地坐下了。
  “陆兄。”贺立群焦惶不安道,“我觉得我们现在不要坐下为好……”
  “既然已进入村中,不管我们走到哪,做什么,始终都在鬼魂与幻阵的监控下,倒不如自在一点,别让她们看穿我们心虚,这样她们才能有所忌惮。”
  陆恒劝慰道。
  贺立群恍然大悟,正欲夸赞陆恒心思深沉临危不乱,然而下一刻,看到陆恒从乾坤戒中“咻”的一下搬出一大堆厨具和食材,低眉垂眸开始捣鼓吃食,贺立群彻底傻眼了。
  陆兄……你这未免……太自在了些……
  这种彻彻底底的松弛感,把阴鬼满地飘的鬼村当做自家厨房一般,如此超然物外、超凡脱俗的行径,着实令贺立群等人狠狠地震惊、叹服,就连路边闲逛的女鬼们,也被这群举止不太正常的男女吸引了注意力,纷纷飘到凉亭四周,瞪着乌沉沉抑或白惨惨的眼睛,好奇地围观亭内的光景。
  只见陆恒手中长剑化坐薄薄短刃,片出三片鲜香橼、十来片山樱桃,剩下的水果放进石臼榨出汁水,搁在一旁备用。另取一个密封的陶瓷罐,从中剜出完整的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冻状物,群玉记得这是陆恒在双柳村的时候捯饬的东西,似乎名叫“冰粉”。
  之后的操作并不复杂,把一应食材按照比例搅和在一起,淋上不久前某个修士在林子里掏来的新鲜蜂蜜,一碗缤纷晶莹的糖水就差不多做好了。
  最后一步,陆恒手执恢复原型的尘霜剑,凛然剑气倏然荡开,冻得周遭鬼魂们瑟瑟发抖、魂体裂开、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押回阎王殿了——
  剑气一触即散,糖水就这么冰镇好,不仅清凉舒爽,还附带一股淡淡的仙气。
  “看你面色很差,似有反胃之状。”陆恒将糖水碗递给群玉,低声说,“喝点清甜解腻的,应该能好转些。”
  鬼魂们看傻了,自己差点魂飞魄散,竟然只是为了冻一碗糖水。
  群玉双手接过,掌心捧着冰凉凉的陶瓷碗,还没入口,心情却已经莫名地好转了不少。
  舌尖触到酸酸甜甜的糖水和柔软弹滑到不可思议的冰粉,群玉的灵魂也如鬼魂那般战栗了,因为太过激动幸福而兴奋地战栗起来。
  这时,她耳畔不合时宜地飘来一句:
  “这是真实的吗?我相公直到我死都没有为我做过一次饭,端过一次水。”
  “我相公倒是为我做过一次。”顿了顿,忽而阴沉地冷笑起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弄了碗茶汤给我,喝完我就死了,他顺理成章娶了新妻。”
  “这个姑娘是不是也要死了?她好像闭上眼了。”
  “啊她又睁眼了,是死不瞑目吗?”
  ……
  “我死了。”群玉突然道,“好吃死我了,我的灵魂螺旋飞升上穷碧落下黄泉幸福得在你们冥王殿里为这碗糖水高歌起舞……你们这些鬼能不能不要在别人吃东西的时候阴恻恻地说风凉话,真的很没有礼貌!”
  突然被骂了一通,女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没在意群玉说了什么,异口同声道:“她怎么没死?”
  整个怨村里的女鬼都仇男,在她们眼里,男人心狠手辣,从不干好事,于是她们手拉手飞到陆恒周围,将他团团围住,一边转圈一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观察这个有点不一样的男人。
  “啊他长得真好看,像画上的仙人。”
  “看起来不会打人的样子。”
  “说明他还未娶妻,男人娶妻前和娶妻后是两个样子。”
  “可他长得太好看了,我死前是个颜控,有点想和他配个阴婚,等会儿让姜七姐姐给他留个全尸……”
  “我也想我也想,咱俩是好姐妹,我不和你争,第一年先让给你。”
  “我排个第三年的吧。”
  “那我第四年。”
  ……
  “各位。”陆恒出声打断。
  “啊他说话也好温柔。”
  “你猜他要说什么?”
  “我猜他要发飙了,拿起他那把很厉害的剑捅穿我们,男人不都这样吗?”
  ……
  陆恒瞭了眼女鬼们从凉亭口正儿八经排排站排到街对面巷子里的队伍,无奈道:
  “在下无意配阴婚。各位可以不必在此排队了。”
  ……
  女鬼们听见他说话,如同东风吹马耳,不为所动,仍在自觉地排队,素质极好,姐妹互相礼让,没有一个人插队的。
  直到群玉抓着干净得连一滴水也不剩的冰碗,倏然挡在陆恒面前,怒斥道:
  “陆公子已经答应我,绝对不会娶别的姑娘为妻,即便是配阴婚!”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就连修士们也不得不暂放下警惕之心,先捧个碗吃瓜再说。
  女鬼们闻言,队形一哄而散,乱糟糟地挤到群玉跟前,有人嘲笑她,有人恨铁不成钢地指教她:
  “小姑娘,男人的话你也信?姐姐用过来经验告诉你,只有先把他杀了,把生婚变成阴婚,他才不会背叛欺侮你。”
  群玉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我不管,我就相信陆公子,他才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说罢,她回眸望了眼陆恒,似在叫他当着众鬼的面再表态一下,展现他重如泰山的信用。
  然而,陆恒脸上却闪过一抹少见的犹豫。
  有些话,他本欲在群玉第一次问他的时候就讲明白,可那时他实在支撑不住,只说了四个字就晕了过去。
  现在当着这么多女鬼的面说,也许会令她脸上蒙羞。
  “陆公子,你快说呀!”群玉有点急了。
  陆恒望着她,心下决定,还是快刀斩乱麻,于是低声启口:
  “在下身负重责,志在荡平世间诛邪,此生注定孤俦寡匹,无意娶妻。”
  ……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就连修士们的瓜也掉在地上碎成了渣渣。
  “你们看吧。”群玉得意道,“我就说陆公子一言九鼎,绝不会诓人!”
  众人及鬼:……
  “小姑娘,你莫不是个傻子吧?”一女鬼焦急地凑到群玉耳边吹阴风,“不娶别的姑娘,和不娶妻,根本是两码事!”
  其余女鬼也气不打一处来地围住她:
  “他先和你说不娶别的姑娘,相当于对你洗脑,让你觉得在他眼里你是最特别的,其他女人都是庸脂俗粉。如今又瞎掰了一堆理由说自己决心不娶妻,其实就是看不起你,只想和你玩玩,不愿意负责的意思!”
  “男人啊,果然都是道貌岸然的嘴脸!蛇蝎一般的心肠!”
  群玉越来越听不懂了,美丽的脸蛋茫然地仰着,幽黑纯澈的眼眸写满天真与呆滞:
  “可是我不需要他娶我呀?他只要不娶别的姑娘,不让我没饭吃就好了。只要能吃上他做的饭,其他的东西,我都不在乎,陆公子自己开心就好了呀?”
  女鬼们的脑中,自动把“吃饭”两个字等同于“和他在一起”。
  她们震惊了,愤怒了,仿佛看到了活着时候那愚蠢如猪的自己。
  “你怎能说出此等自甘低贱的话来!”女鬼姐姐们怒其不争,气得魂体都要裂开了,“天底下就是太多你这种女人,不自信不自爱不自重,被男人耍得团团转,这世道才会如此磋磨我们女人,你这种人就和男人一样可恨!”
  群玉简直一脸懵。
  她就想多吃几口饭,怎么就和全天下女性的悲惨遭遇扯上关系了?
  女鬼姐姐们言辞愈发激烈:“你这姑娘活着也是被人欺侮,倒不如赶紧死了,来我们村里受几年教,以后随我们一同砍男人的脑袋做摆件,岂不美哉?”
  群玉:?
  说罢,女鬼们倏然从凉亭中散开,身影幽幽飘散在怨村各处,乍一瞧似乎是在乱飞,但贺立群等阵修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她们在列阵,要激发此地之下的幻阵对我们动手了!”
  这些女鬼虽然法力不强,却有幻阵杀招傍身,难怪她们明知陆恒的灵剑不容小觑,却也敢肆无忌惮地招惹。
  不远处,有一年龄较小的女鬼轻声问身旁同伴:
  “苏姐姐,你知道姜七姐姐去哪了吗?怎么一直没瞧见她。”
  姜七酷爱杀戮,从前有人误入怨村的时候,多半是姜七出手,动动手指就把那些人干脆利落地杀了,很少轮到她们这些没什么修为的鬼上场。
  “不知道,也许在睡觉?”另一女鬼答道,“别担心,我们有阴骨幻阵在,杀他们岂不是易如反掌。”
  说罢,众鬼纷纷落至各个阵位,幽影般的身姿时而静止时而盘旋,整个怨村的土地与建筑同时发出阴沉的嗡嗡低鸣,仿佛墙皮剥落就会露出阴曹地府的形状,无数鬼气自地底奔涌而出,塌天般的压力又从头顶山压而下,死死困囿住了躲在凉亭中的群玉等人。
  群玉总觉得刚才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中,女鬼们似乎误会了她什么,但是就算没有那番对话,她们最终也是要杀他们的,只是时间先后罢了。
  青雁在半空中飞旋,召来厚实的风盾将地上几人牢牢护住。
  群玉在喝下陆恒给她做的那碗糖水之后,体内鬼力的消化进程突飞猛进,她能感觉到自己变强了非常多,所以此刻并无太多畏惧之心。
  修士们在进村之时也做好了应对鬼魂发难的准备,嘴里含着上好的清心丹药,身体各处贴满法力强劲的驱鬼符箓,群玉和陆恒也不例外,身上贴了一圈符,乍一看简直不要太安全。
  幻阵的攻势愈发猛烈,群玉等人在重重防护下,除了头有点疼,身体状况还算良好。
  陆恒是所有人中最难受的一个。
  他身上没有半分修为,灵剑提供的灵力也倾向于防御物理攻击,然而幻阵最强大的攻击乃是精神侵扰,这对一个仅擅长近战的凡人武夫来说,是极其难以克服的。
  在青雁的风盾内部,群玉又支起一层盾,专门护着陆恒。
  “群玉。”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群玉一愣,这似乎是陆恒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她心跳莫名加快,双手顺势扶住陆恒的臂膀,不等她问,又听他轻声说:
  “今日午时,我做的饭是不是不好吃?”
  “为什么这么问?”群玉不解,“明明很好吃啊……”
  她想起来了,今天中午她因为贺立群他们缠着陆恒,莫名其妙地不开心,所以没怎么夸奖他。
  没想到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陆恒这会儿大概也搞明白了,群玉之所以不让他娶别的姑娘,似乎只是为了能一直吃他做的饭。虽然他想不通这其中有何关联,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若我活着,你在我身边,我愿意一直给你做饭。”陆恒淡笑道,“若我死了,你可以去到皇城上京,南市口附近有一家很出名的酒楼,名为福满楼,我少时的手艺便是师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