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 第22节
作者:二百      更新:2024-09-01 09:09      字数:4032
  但松晏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而是轻声问:“他是你要找的九尾狐么?”
  沈万霄闻声抬眸,目光沉沉。
  松晏迟迟未等到回答,忽然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的双眼火烧一样刺痛难忍,本能地落下眼泪,弄湿沈万霄掌心。
  “此地不宜久留,”沈万霄捏诀,掌心丝丝缕缕缠绕的青光爬上松晏眉眼,如春风细雨,缓解了些许疼痛,“我先带你出去。”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梦境分崩离析,数万幽魂齐动,扑向两人。
  松晏什么也看不清,隐约听见一声龙吟,怔了一下:“沈万霄?”
  “嗯。”沈万霄挨近些,偌大的龙影护在两人身旁,抵挡着梦中的纷至沓来的煞气和厉鬼。
  他倾身,一手扶上松晏后颈,在他下意识推拒时叫他的名字:“松晏。”
  松晏迷茫地“啊”了一声,后颈被捏住的感觉着实让他不安。
  沈万霄闭了闭眼,身上多出一道又一道伤口,血染衣裳,他却不觉得疼,语气依旧平静:“睡会儿。”
  “我不困,我......”
  仿佛下了咒一般,松晏忽觉得一阵疲乏,话说一半便朝后倒去。
  沈万霄及时接住他,侧目时神色狠厉:“出来。”
  格外突兀地,哭嚎声中传来一声轻笑。鬼仙远远地望向两人,苍白修长的手指朝着虚空中轻轻一点,薄唇轻启:“太子殿下,小仙此番来得匆忙,这份见面礼虽准备得不全,但也是一番心意,还请笑纳。”
  沈万霄回头,见一枚玉佩浮于空中。在之前的梦境中,他也曾见过这块玉佩。
  如此看来,梦境是早已设好的局。鬼仙有意引松晏入梦,才会让鬼娘占他身躯,好让他魂魄离体,借机逼他入梦。只是他没料到,入梦的不止是松晏。
  可他引松晏入梦又是为了什么?
  红笺是梦境里的怨,而这玉佩是梦境的根,只要毁了这块玉佩,梦境就能得解,梦中冤魂亦得解脱。
  沈万霄眸色微沉,承妄剑破空而至,剑锋堪堪抵住玉石。
  “太子殿下,”鬼仙出声阻止,语气里掺着笑,“恕我多言,这灵玉虽不值钱,却是小公子眼巴巴想要的东西。”
  第23章 始末
  梦中时光流逝飞快,纵有半月之余,于现实中不过半日光阴。
  沈万霄强行劈开梦境,浑身是血地抱着松晏在石桌前现身时众人吓了一跳。尤其是步重,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松晏!”
  强出梦境,无论是造梦者还是入梦者,皆遭反噬。沈万霄遍体鳞伤,赵可姿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即呕血昏厥。
  唯有松晏,被人护在怀中安然无恙。只是被沈万霄施以法术,一时半会儿难以清醒。
  “殿下,”云沉迎上去,“小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无碍。”
  话音未落,沈万霄忽然身子一僵。
  ——松晏睡不安分,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还埋头在他胸前蹭了蹭,哼哼唧唧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随着动作,松晏额前的碎发自他下巴上擦过,一阵酥麻发痒。
  见此情形,步重不禁叉腰捂脸,被“丢人”二字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与松晏自小一起长大,早就知道这人睡相不好。但没想到,能不好到瞎勾引人,也不看看这人是谁,惹上了丢条命都是小事,就怕心如死灰万劫不复。
  云沉与若风面面相觑,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没看见。
  沈万霄无视步重阻拦,将人抱回房间。他刚一松手,松晏便抓住他的袖子,翻身将脸埋进他的掌心里,猫儿似的蹭了蹭。
  沈万霄眉头轻皱,想要将手抽出。他手上依旧缠着白布带子,质感粗糙,现下还沾着血,很脏。
  但他一动,松晏立马就抓紧了,一双好看的长眉紧紧拧在一起,嘟囔起来:“别走。”
  松晏又在梦境里看见了那个提灯的人。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松晏,面容虽然依旧是模糊不清,松晏却格外清楚地察觉到他无比悲伤。
  “你是谁?”
  “我来渡你。”
  魔障一样与以往毫无差别的对话,松晏忽然失去耐心,在他即将消失前大着胆子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别走。”
  那人迟疑一阵,手里青灯忽明忽暗,照在松晏脸上映出碎纹。
  最终他还是走了,化成一阵风,一阵云雾,从松晏指尖消逝。
  松晏忽然捂住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却生长着无数刺藤,摩擦着弄伤血肉,疼得他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还说要渡我,骗子。”
  沈万霄正思索着如何抽身,松晏忽然松开手,蜷缩起身子一动不动。
  如此倒好,省得再费心。
  他站起身,拿过一旁的被子给松晏盖上,转身时见他眼角有些湿润,难免动作一顿,紧接着,便听见他喃喃道:“……混账。”
  沈万霄:……
  待沈万霄沐浴完再次返回亭中,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他受天罚,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虽与常人一样能感到疼,但伤口愈合得快,也不算太过折磨。只除了一些致命的伤,足以让他死亡,而后重生,永世轮回,无所消停。
  云沉与若风早早便等在房外,见沈万霄披衣出来,急忙迎上前去:“殿下,赵江眠快死了。”
  沈万霄系着腰带,闻言手上动作一停,只感唏嘘。
  赵江眠身上有白头蛊,如今崔意星已死,蛊毒再无人能解。灵玉虽能压制毒性,但也不过是延缓些时日,终归是凡人,生老病死,在所难免。
  “将此物给他。”沈万霄思量片刻,将灵玉递给云沉。
  云沉接过玉佩,神色微惊:“灵玉?”
  沈万霄颔首。
  “千年前邪魔涟绛被镇压在无妄海中,神识尽散,”云沉握着灵玉,情不自禁地感慨,“他亲手磨制的灵玉早先生出灵识,因感念旧主,自毁身躯,碎成七瓣,此后千年失散人间,再无踪迹。没想到,今日竟有缘在此处见到其中一瓣。”
  “涟绛。”
  沈万霄垂眸,“涟绛”二字念在口中格外熟稔,以至于他有片刻的失神。
  “当年涟绛弑神屠仙,血洗九重天,惹怒诸天神佛,”云沉神色有些痛苦,似是不愿回想当日情景,“彼时殿下带兵亲征魔界,未曾见此惨状,后来又身负重伤,记忆有所失,不知道此事也是情有可原。”
  沈万霄抱剑的手手指微蜷,关于征战魔界的事,他脑海中尚有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尸山血海,白骨成山,万里哀哭。
  但也只限于此,再多的事他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灵玉是邪魔涟绛的东西,其上的法力是涟绛修习的邪术。沈万霄目光沉了下去,松晏要这玉石做什么?
  那边云沉将灵玉放到赵江眠掌中,丝丝缕缕的白光有如流水,浸透他的四肢百骸,叫那颗垂死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他面色发灰,眼下一片乌黑,眸子猩红如血。
  见他醒来,云沉松了口气。
  “咳,咳咳......”赵江眠咳嗽着,费力地看清眼前的人,“沈公子。”
  沈万霄睨他一眼,见他苦笑着解释道:“原先温世昌说公子是天神,我还将信将疑,如今来看,是我眼拙。”
  “不算天神。”沈万霄淡淡道。
  不过罪神罢了,岂能与九重天那些天神一并而论。
  天神都是没有心的,他们永远对众生疾苦视而不见,永远隔岸观火。只要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他们就不会出手相救,一道又一道天规、戒律,重如枷锁。
  赵江眠微微笑道:“沈公子说笑了。死而复生,不入轮回,不受生老病死之苦;无情无欲,不动凡心,不受爱别离求不得之苦......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却只有你们神仙能做到。”
  不等沈万霄回答,他紧接着又咳了几声,气息不稳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闻言,云沉与若风相视一眼。
  后者道:“既然如此,你直说便是,也省的我们再拐弯抹角地试探。”
  赵江眠半阖上眼:“白玉城里的百姓叩拜鬼仙已久,可姿也不例外。”
  “起初,人们拜的是诸天神佛,拜山神拜庙神,祈求平安顺遂,喜乐圆满。但后来,温世昌将鬼仙的雕像运入城中,城中庙里神像佛像俱碎,就连附近几座山头的山神庙也未能幸免,人们便听信温世昌的话,跟着跪拜鬼仙。
  我不信神佛之说,但可姿深信不疑。那时她与月儿成日被锁在怀香楼里,无法出来,便求我带着她二人的生辰八字去鬼仙面前祈福,希望有朝一日能脱离苦海,与月儿远走高飞......山山水水,四处为家。”
  赵江眠闭上眼,眉头紧皱。
  “鬼仙便是在那时盯上月儿。他托梦给温世昌,教温世昌邪术,要一众信徒以血肉之躯献祭自己,助长功力,所以后来几个月,城中百姓死于非命的越来越多。
  城主差我暗中调查此事,我也正因此得以知晓全部事情。但终究是我疏忽大意,等我意识到鬼仙将手里长剑指向可姿与月儿时为时已晚......我没能救她们......我怎么当得上她一声‘哥哥’!?”
  他忽然激动起来,颈部青筋暴起,脸上充血终于有些红润,紧接着呛咳起来,吐出的血弄脏了衣襟,“怎么当得上她一声‘哥哥’......”
  “赵公子!”云沉急忙扶住他,与若风一道施法稳住他的心神,“赵公子,此事并不是你的错,切勿因此生有执念。”
  赵江眠痛不欲生,挣扎着喘息,余光瞥见沈万霄面无表情地抱剑立在一旁,登时疯魔一般大笑起来:“天道无情,天道当真无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推开云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向沈万霄,眼中滴血:“天道无情也就罢了,连你们天神都无情!”
  见状,云沉与若风急忙要上前拉他,沈万霄却抬手制止,任由他揪住衣领神色凄然道:“神仙、妖魔,行事都只为满足一己之私,全然不顾旁人死活,你们二者又有何区别!?”
  沈万霄闻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轻易拂开赵江眠的手,神色平静:“赵可月与赵可姿心有执念,落此下场,在所难免。”
  “执念,”赵江眠仰天大笑,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沈公子,你难道没有执念么?怎么?因执念落此下场,便是罪有应得吗!?”
  沈万霄波澜不惊,只一抬眼皮,冷冷地看向赵江眠。
  赵江眠在他的目光里无声地笑,抬袖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眼中痴狂缓缓散去,脸色颓败:“鬼仙与温世昌害得月儿身死,却仍不放过她,将她制成傀儡,夜以继日地供血。”
  “温世昌尚还有些做父亲的不忍,放月儿与可姿相见。可姿便一心以为月儿没死,她自己虽也活不长,心中有愧,但未生邪念,只想趁还在人世时多陪她几日……”
  赵江眠猛然发起抖来,浑身一阵恶寒,“可我没想到,崔意星居然、居然指使沈玉珍,当着她的面刺死月儿!”
  闻言,云沉与若风顿时汗毛直立。
  众人之中,唯有沈万霄面不改色。他行走世间多年,向来是不惮以最深沉的恶意揣测旁人的,无论是人是妖,亦或是神是魔。
  欲望,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邪祟。
  云沉满是同情地看向赵江眠,踌躇良久,还是出声问道:“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