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发号施令，也暂时没有发号施令的打算，他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就像一个误入星舰的年轻学者, 然而作为同一所学院的学生，无论是接触过他的还是没有接触过他的, 都知道这位政务长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学者，也不会对他现在的状态产生什么误解。
  陆明翊对他更加熟悉，看到的东西也比其他人多上许多。
  比如其他人看他不说话，会觉得他应该是在想什么正经的事情，而陆明翊看他不说话……
  “你在研究什么阴谋？”陆明翊好奇地问道。
  许清源就知道这个家伙嘴里没什么好话。
  他默默看了陆明翊一眼, 把后者逗得直乐, 以致于他内心产生了深刻的自我反省：看上他的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陆明翊乐完, 就看他以审视的眼神打量自己，内心的危险雷达一响，迅速亡羊补牢地说道：“我错了！我开玩笑的！书呆子, 你在思考接下来的战术？”
  许清源思考了一秒这人的危险雷达到底是什么原理, 到底还是接受了他的道歉，没有继续自我反省下去：“我在摒除你的干扰, 思考如果是我的话，接下来会制定什么战术。”
  陆明翊想了想，问道：“为了避免纸上谈兵？”
  许清源应了一声：“嗯。我没有真正上过战场, 哪怕战术理论掌握得好, 也不一定适合真正瞬息万变的战场。所以我在制定我的计划，等一会战斗实际发生, 和你的计划进行对照。”
  陆明翊听着这话，由衷地为眼前的书呆子感到骄傲。
  许清源低头笑了一下, 心情很好地继续研究战术。
  在虚空之中，虽然有六个方向，可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平面，但因为必须交手的前提，加上对手学院有搜索的需要，所以这些学院总体来说还是会按照最初的那个平面向他们这边靠近。
  他们驶离包围圈的过程里，并没有在雷达上发现对手学院的行踪，相对的，对手学院也发现不了他们的。
  目标消失，除非这些学院能完美还原他们的撤离路线，不然这些学院势必分兵。
  分兵策略可能是两种，三三四，或者六个一与一个五。
  前者前提下他们可能同时遭遇四所学院的攻击，后者的话他们会先遭遇一所学院，在缠斗过程中，直接迎来对方五所学院组成的大部队。
  许清源想着，把第一种分兵策略划掉了。
  这个战术水平太糟糕了，一旦一组被击溃，后面两组被击溃也是迟早的事，集合了十一所学院人才的星舰部队应该不至于干出那么蠢的事，所以他们即将遭遇的大概率是第二种情况。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那些学院还原他们的撤离路线、确定他们的所在、合围包抄的可能，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耗时也比较长，完全可以从遭遇对手学院的时间、以及遭遇后他们的动向判断他们是不是这种情况。
  许清源梳理完对手出现的可能，继续分析遭遇对手后他们适用的战术。
  虽然他们和对手纸面上的战力悬殊，但实际上他们的战力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这并不是说他们这边同等单位的战力更强，而是实际战斗不是游戏，不存在友方就不会被误伤的安全攻击环境，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浑水摸鱼、借刀杀人。
  想到这里，许清源便把这一切的判断收好，开始研究陆明翊下达的各项命令，从这些命令中还原他的计划，以和自己的对照。
  陆明翊看着操作台的光映照在许清源的眼睛上，轻轻搓了搓手臂上并不会被反馈出来的鸡皮疙瘩。
  这个书呆子好可怕……幸好他和自己在一艘星舰上，不然有一个自己干什么都会被还原出来计划的对手……
  害怕，想回家。
  许清源不知道陆明翊在想什么，他一边研究陆明翊旧的新的命令，一边计算时间。
  当他从操作台中抬头、看向星舰外的虚空没多久，舰桥里果然响起了警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怀谦的声音：“发现星舰三艘，已进入雷达探测区域。发现星舰十艘，已进入雷达探测区域。前进速度最快的星舰将在二十秒后进入3号舰的攻击范围。”
  这声音一出，陆明翊有些懒散的表情顿时一收，整个人有如出鞘的利剑一般，散发着森然的寒光。
  “3号舰、4号舰，使用1型散弹进行攻击，6、7、8号舰，出动机甲进行策应，其他星舰按原定计划行动！”
  .
  赫拉军事学院的指挥心情很复杂。
  在漫无目的地搜索之后发现敌人固然很好，但在战力一比一的情况下，他真的不是很想和第一军事学院交锋。
  只是，唉……
  “把我们的坐标、敌人的坐标都传回主力部队，所有星舰，全速前进！拖住他们半数以上的星舰，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
  许清源能感觉到对手并不是很想打，陆明翊也能感觉到，这让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在战场上，这种心态是大忌，哪怕不想当炮灰，可决定了牺牲自己拖住他们，就要有悍不畏死的精神，他们现在这算什么情况？
  “戏好难演……”陆明翊喃喃自语。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假装被缠住、即将脱离的，这样收到信息的主力部队就会产生分歧，着急的先赶过来，怀疑有异常或者存了坐收渔利之心的会放慢步调，这样他们就能把分散的主力部队一点一点侵吞，直接降低悬殊的战力比，使双方拥有在战力上平等的战斗环境。
  可现在这个情况……
  陆明翊叹了口气，重新下了令：“放弃原本部署，所有星舰，全力歼灭敌人！”
  这话一出，通讯频道响起了兴致高昂、整齐划一的“是”。
  许清源听着他们骤变的语气，看着明显升高了一个档次的战斗水平，若有所思地拉出脑海里的笔记本，把最新发现写了进去。
  战争需要未雨绸缪，但也需要随机应变，不是制定了一个计划，就一定要实施到底……
  .
  地下基地中，赫拉军事学院的副院长有点想找速效救心丸。
  可惜他年纪虽然大，身体却很好，尽管心理上需要，但实际上并不需要速效救心丸这种东西。
  其他学院的院长副院长并没有开他的玩笑，他们心有戚戚然，总觉得这位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在战场上，畏战的心理比普通的战斗水平更可怕，本来双方实力就不在一个层面，再畏首畏尾下去……
  “他们应该直接撤的，”军部人员没有顾忌，直接点评道，“既然不敢打、也没本事打，那就撤，反正确定了陆明翊那边的大概方位，全员集合群殴就好。”
  “那也得他们想得到撤才行，”另一个军部人员说道，“他们这个年纪、这个经验，能坚定执行计划不半途而废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对新兵的要求不也就这样吗？反而是陆明翊，那才是不正常吧？”
  前一个人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他看向明明占据上风依然改变战术，以把握机会磨练队友的陆明翊的部署，长长叹了口气：“确实，也不知道他脑子怎么长得，实战方面能老练成这样……”
  .
  陆明翊变更指令后，操作台上的红点就以分钟计地消失着。
  星舰外的虚空中炸起一团又一团的火光，许清源能感觉到通讯频道里的兴奋逐渐沉淀，变成了肃穆——场上的毕竟是对手不是敌人，哪怕只是虚拟战斗，全歼对手也不是什么特别令人兴奋的事。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愧疚或者沮丧的事，所以肃穆归肃穆，频道里的氛围并不消沉。
  “10号星舰，做好敌方机甲逃离的准备，避免出现漏网之鱼！”
  “收到！”
  随着又一道指令，操作台上最后的几个红点信号也随之消失。
  没有人觉得陆明翊下手太狠，所有能看到红点位置的人都在想：原来这种情况下对手会选择逃离，而且会选择这个方向逃离。
  许清源的思维比他们快了一步，陆明翊下令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思考为什么要这么做，等到红点消失，他已经思考完毕，开始判断陆明翊的下一步举动。
  原本计划中的留下对方部分兵力和现在实施的全歼行动对对手主力部队造成的心理影响是截然不同的，前者会让对手急于前进，以避免他们逃离，后者却会让对手急停，不敢贸贸然上前，以免步上先遣部队的后尘。
  这件事陆明翊不可能没有预料到，他选择这么做，必然变更了计划——磨练自己人固然好，但如果让剩余的十所学院都会合，不一定能磨练到队友，反而可能一招不慎兵败如山倒，想兼顾两者的话……
  “书呆子！帮我计算对方分了七组，六组一所学院的情况下，剩余各组的点位！”陆明翊喊了一声。
  完美对上他思维的许清源满意地扬了下嘴角，头也不抬地回道：“放心，已经在做了。”
  第109章
  莫蓝军事学院的指挥正在怀疑人生。
  他不是很理解, 明明他们是追击者，对面才是被追击者，怎么从遭遇对方开始, 一切都反过来了？
  自己的舰队被打得四散逃窜, 对面穷追不舍，这真的合理吗？
  不仅穷追不舍, 对面还把他们逃窜的每一条路的堵上了。
  通讯频道乱成一团，下达的所有撤离指令都被反馈“撤离失败！有人拦截”，听得他精神恍惚。
  终于，他意识到他们不是一所学院，而是十一所学院形成的联盟。他们失败不要紧, 联盟获胜就相当于他们获胜, 既然如此, 他们要做的不是逃窜而是背水一战，尽可能地消耗对面的战力给友方争取机会。
  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们的战力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他又没有给出强有力的反击措施, 很快, 一道炮火直冲舰桥而来，他下意识地闭上眼, 人已经被弹回虚拟训练舱。
  .
  随着主星舰的舰载武器正中对手主星舰，新的路线图出现在了联邦第一军事学院所有星舰的指挥面前。
  沿着路线图，所有星舰引擎的功率拉到最大, 就这么在虚空中前行着。
  在路线临近结束的时候, 最前方星舰检测到了敌人的存在，陆明翊一声令下, 对莫蓝军事学院的手段又重复了一遍，再次顺利地将对方全数歼灭。
  “再去追踪落单的学院, 收益不大了。”战斗结束，许清源和星舰上的数据支持组一道，再一次更新了地图上剩余八所对手学院的点位。
  和之前不同，如今八所学院的点位相隔并不算远，试图无干扰地一对一歼灭某所学院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而且在三所学院全员信号丢失后，他们大概率反应了过来，不会再单独追踪我们，而是会八所学院会合，统一行动。”
  陆明翊“嗯”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
  他最开始想的本来就是能减少一点最终战的对手就减少一点，现在看来，成效还不错。
  他思索了片刻，在地图上点了一个位置：“我们去这里吧！”
  许清源看了一眼，神色里难掩意外：“去这里的话，我们打到一半，主力部队就会过来吧？虽然有前有后，但基本上……”
  许清源话还没说完，就反应了过来。
  他们最开始的计划是假装被一所学院缠住、利用其他学院指挥或急于抢功、或瞻前顾后的性格分裂对方的主力部队。只是初遇的那所学院水平太过糟糕，他们不想浪费难得的机会，这才变更计划选择了现在的攻击模式。
  如果前往那个点位，虽然不能完全复刻，但基本可以重启他们最初的方案——尽管因为距离近，各所学院不会因为指挥性格差异使队伍分散，但这些学院可能因为试图包抄合围他们的打算分散开啊！这样的话，他们完全可以浑水摸鱼，降低战力差异带来的影响。
  陆明翊看他明白过来，也笑了起来。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只挂了几秒，随着他向其他星舰喊话，他的笑容收了起来，声音也严肃非常：“通报所有星舰、通报所有星舰，这一次前行结束后，我们就会迎来不逊于上一阶段比赛的最为难打的一场仗。或许我们能赢，或许我们会打到连一兵一卒都无法剩下。不管是哪种，请珍惜这场战斗，因为这也许是我们上战场前最后一次规模那么大、那么真实的试错机会。不要把它当成比赛，要把它当成生死之战，尽己所能歼灭敌人，努力活下去！”
  陆明翊的声音极具震慑力，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让人心神为之一凛。
  所有听到的人或是喊了出声，或是在心里回了音调高昂的“是”。
  陆明翊抿紧了唇。他看向许清源，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旁边，贴近的双臂没有触碰，却胜似触碰。
  这让他的心安定非常，也坚定非常：“所有星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