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记住
背景色:前景色:字体:[很小较小中等较大很大]
37
作者:红瞳黑猫      更新:2025-03-24 13:40      字数:11268
  ——我从未有一天如今日这般震惊和亢奋,以至于我现在拿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我头一次感受到了语言的贫瘠,我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主人,现在就坐在我的身边,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手中捧着一杯我为她倒来的温水,僵硬的好似已经化为了一尊石像。
  就在二十四小时前,我还在好奇那位女士的过去,担忧那个不知名的天使会伤害到我的主人,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了这屋中久散不去的血腥味,和我胸膛里那颗本该是摆设,却疯狂地鼓动不止的心。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确信,我没有选错灵魂。
  ——刚才我的主人不小心打碎了她手中的杯子,我去帮她打扫干净地上的残骸时,发现她的手如同石块一般僵硬且无力。这是我的疏忽,经过了那样一番险境,她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力气去做这些杂事呢?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放一池热水,耐心地,细致地洗去身上所有的污迹,让血液恢复通畅,有一张舒适的床,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一番。
  但是,她拒绝了我的服务。虽然她什么都没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但我知道,她拒绝了。
  啊,这还真是痛苦的折磨啊。身为执事,我迫切地想为我尊敬和效忠的主人做点什么,可我高贵的主人却怎么都不愿体谅一下她忠实的仆人的心情。最后,我为她重新倒了一杯水,用一种强硬的姿态将杯沿卡在了她的唇边,她恍若失去了控制一般,只是下意识动了动喉头,将水咽了下去。我那迫切的心情如同泄洪的大坝终于开了一条闸缝,愉悦汹涌地喷薄而出,我竟一时间难以控制住嘴角的弧度,甚至探出了那丑恶的獠牙。
  我多么想享用她的灵魂啊,可现在还远不到时候。不知道这漫长的等待何时能到尽头,我无比渴忘做些什么来满足我汹涌的欲|望,比如说,像一位执事一样为她服务,请求她重新为我换一个名字,让她对我下一个命令,或者只是最简单的,看我一眼。
  如果她确确实实看向我的话,那目光中应该会是仇恨吧?就如同她看着那位天使时一样。她会如何对待我呢?会命我消失在她的眼前,或是冲我扬起她的手掌?她应该很难尽兴,毕竟我是难以杀死的,并且,我没有一双巨大的翅膀。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了我的日记,一定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吧。为了未来可能会读到这本日记的某个人(极有可能就只有我自己),我还是详细地记录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吧。
  尽管我的主人的双亲对于我的主人这样跑去别人家,尤其是那位女士家过夜的行为多有抱怨,她还是十分坚定地把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那位女士的身边。那位女士不愿意出门,她便为她打包了一日叁餐,将昨夜没能看完的《指环王》的后两部继续看完。
  在这期间,她们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我的主人趴在那位女士的怀里,认真地看着电影,而她则一下下轻柔地编织着她的头发,偶尔用指甲碰一碰她因为面对电脑与熬夜所留下的浅淡的痘痕,或者掐去她身上布料因为摩擦而翘起的毛球。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没有笑出声来,因为她们的模样实在是太像两只互相在对方的毛发里寻找盐粒的猴子。
  死神先生们也无所事事地围坐在沙发边上,看着这部被我的主人拉着一起断断续续看过好几遍的影片,葬仪屋先生掏出了他独特的骨头状曲奇,给每人都分了一点。
  那位女士依旧对几位死神先生和我都表现出莫大的好奇,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我的主人的眉头一点点蹙起,在第二部放映到中段的时候,她就以我们太吵为理由,将所有的男士都轰到了门口,可挑起话头的那位女士还占据着沙发最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玩弄着我的主人的头发,并继续就自己的好奇心不断挑起话题。
  这一次,能搭话的只剩下我的主人了。她果真不愧是那位友人的朋友,几个精巧的话题转换,就让那位女士忘记了去探索我们这群非人生物皮下的真相,而转为在意我和我的主人的“发展关系”。
  “说实在的,你们能和好,我很高兴。”那位女士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害怕我们这群在门口无所事事晒太阳的家伙听见,但很可惜,在场的每位耳朵都比人类灵敏的多。
  “我一开始不信任他,是因为他看起来……”
  “太完美了,是吗?”我的主人用脑袋蹭了蹭那位女士的大腿,哼笑了一声。“我也觉得,每次看到那家伙那样子,我就火大的不得了,火大到几乎想偷偷拿剪刀把他的衣服剪开的地步。”
  那位女士怔然了一秒,忽然掩嘴轻笑了起来。“你们的关系可真好啊。太好了……我其实一直在担心,因为我的胡闹,你们之间会出现嫌隙什么的。要是真的出了那种事,我可就成了罪人了。”
  “我和他的矛盾不可调和,嫌隙什么的早都有了,也不存在关系好一说,只是绑定了而已。”她或许是在吃曲奇,声音有些模糊,可那位女士笑得更开心了,取出了一根小皮筋,帮她刚刚编好的一股小辫子绑好。“就是所谓的连死亡都不能把你们分离吗?真好啊……我也想找个合心意的伴呢,最好是个富二代,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那你现在还那么拼命工作。”
  “毕竟做梦是做梦,现实是现实嘛。还是自己努力赚钱最靠谱了。诶,话说纹身疼吗?”
  “我哪知道。”
  “你胸口那个不是纹身吗?跟塞巴斯蒂安手背上那个一对的。欸对了,他说他的指甲是你给涂的,我都不知道你还能把指甲油涂那么匀的,这次我没带指甲油回来,等下次有机会了,你也给我涂一个吧。”
  我的主人没有揭穿我的谎言,顺承地点了点头。“好。”
  可是她根本没有这项手艺,或许等回去之后,我就要贡献出我的指甲了。我有些无奈地想到。
  “真好……”那位女士第叁次发出了这样的叹息,忽然俯下身去,抱住了我的主人。“我还在想,要是你被别人抢走了的话,我该怎么样。现在看来,我是白担心了。多多,你别飞太远,成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我的主人的那个名字。我的主人安抚似的抬起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我根本就不会飞。”
  “你的翅膀那么大,又爱惜羽毛,一飞就能冲天了,怎么不会飞呢?”
  葬仪屋先生靠在墙根,小声地尖笑了一下,替我的主人作了回答。“因为她已经执事先生用锁链拖进深渊了。”
  那位女士没有听到这句话,我不知道拥有优秀的听力的她有没有听到。但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从她的膝头坐了起来,编了一半的辫子滑稽地翘在一边。“你的羽翼也是健全的,如果我能飞的话,你也可以。”
  那位女士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望了望窗户外的天空。这里的天气总是很不好,灰蒙蒙的云堆的满满当当,丝毫不见碧蓝的天。
  我的主人忽然说道:“只要你能无所畏惧地看着天空,你就应该知道,你的内心是纯净的,你会再次找到快乐。”
  这句话出自《安妮日记》。
  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我知道,她脸上的表情一定与对我引用《圣经》和《横渠四句》时的讥讽不同,带着独属于那位女士的温柔和宠溺的笑。
  那位女士忽然又咯咯笑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我的主人的肩膀。“我说,我要是叁十岁了还没脱单,我们就住在一起吧。这本来是我打算退休之后再做的事,但是总感觉一天天累的要死,也懒得去再认识什么新人了,不如我们两个凑合过一辈子算了。”
  “好啊,我可以让他随便自己找个地方去住。”
  “不不,他也一起住进来,把我当你娘家人就行了。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
  “没有,你不用管他,我同意就行。”
  那位女士于是开怀大笑,正巧屏幕上放到精灵王子踩着一张盾作为滑板从城墙头冲下,拉开手中的弓,瞄准一个个半兽人的眉心,她松开了我的主人的肩膀,用类似于小女孩的声音尖叫了起来,“莱格拉斯好帅!”
  我的主人重新躺倒在她的膝头,懒洋洋地答道,“我比较喜欢人王阿拉贡。”
  原来我的主人对于人的相貌是有偏好的啊。那时的我如此想到。
  看着这两个毫无形象和仪态可言的身影,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对于那位女士的漠视和烦燥在此时彻底转变为了厌恶,能这样轻松问出我的主人的所有想法,让她随意改变自己的意志,无限降低自己的身份去迁就的平凡又怯懦的家伙,究竟是为什么存在呢?
  但那毕竟是我的主人的友人,在我出现的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陪在了她的身边,我没有资格去质疑她存在的权利。
  下午,在看过四个霍比特人衣锦还乡,弗罗多随最后一批精灵踏上了前往灰港的船,山姆接过自己爱戴的老爷交付与他的厚重的回忆录,并接替完成这个故事的使命之后,我的主人与那位女士一起出了门。
  她们要去的地方是那位女士祖辈的墓地。
  “虽然确实是因为你要回来我才想着一起回来一趟的,但既然回来了,还是要去祖坟上看看。”那位女士这样说着,在前方引着路,我自然是跟在我的主人的身边一同前往,至于那边的四位死神先生,他们无事可做,那位女士也不介意,于是他们便十分自觉地也一起跟了上来。
  这一次,我的主人没有主动要求要去帮忙,在那位女士跪拜和拂去蜘蛛网的时候,她一直充当着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望向那一块块石碑的目光和看着这座村庄里的其他人一般,毫不动容。
  “您不高兴吗?”我小声问道,她扯了扯嘴角,同时小声地回答道:“他们不配。”
  她的头发被编排了一上午,此时已经变成了毛糙的小卷,在风中轻轻飞舞着。此时的她看起来,倒真像是呛起了毛发的母老虎了。
  在下山的途中,我的主人在前方和死神先生们聊着她为什么总是看一部电影的话题,那位女士悄悄地放慢了步伐,落到了与我并排的位置。“她其实最喜欢的角色是甘道夫。”她笑眯眯地向我说道,“我为我曾经对你有过的冒犯道歉。我只是第一次看见她竟然会为了什么人在身上留下印记,一瞬间以为我会失去她了。”
  我保持着那会令我的主人火大的微笑回答道:“那种小事,无需介意。”
  “我本来以为,凭她的个性,这辈子就只有我会陪着她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你,真好。可不能背叛她啊。”
  “请放心,我绝不可能背叛她。”
  太过绝对的保证让她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还是重新恢复到那种快活的模样,几次跳步冲进前面的群体,从我的主人背后给了她一个飞扑。我的主人趔趄了一下,但还是站住了身形,在那两只勾住她脖子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她没有问我们说了什么,没有问她为什么落到了后面,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那位女士真是幸福的小姐啊,那莫名其妙的快乐,毫无自觉地被呵护的姿态,真是令人从心底里生厌。如果有一天,她那平庸的幸福观念也传染给了我的主人……
  似乎是察觉了什么,我看到威廉先生和葬仪屋先生先后望了我一眼。
  如果今日就在这里结束,那么这将会是我的主人和她的友人度过的平凡而又轻松的一天,只可惜,这只是一个滥俗的,为了高|潮铺垫的前奏。
  只不过一点话术,她那位好面子的父亲便又开了一次宴席,她再一次表现出了出色的演技,将晚餐带去给了那位女士之后,与我前往了矿洞。
  预料之中的,我们见到了自从扫墓结束后便不见踪影的死神先生们。他们的脸色算不上好看,看向我的主人的目光中也出现了久违的戒备。
  “我没有和你们起冲突的意思。”我的主人摊了摊手,率先进入了矿洞中,我也紧随其后。
  虽然里面很黑,碎石遍地,但并没有什么障碍和岔路,我们很顺畅地进到了开采的主室。四壁被凌乱的木头支架潦草地支撑起,四角都有矿灯,我去一一点亮,我的主人关掉了手机的电筒,在这片封闭的空间内踱着步子。
  她从没有对于矿石或者采矿之类的事情产生过兴趣,我猜,她并不能看出什么名堂。正当我打算为她解释一番时,她忽然皱了皱鼻子,顺着山壁嗅闻着,一直摸索到了一个凹陷处。
  那后面堆放着一堆炸药。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把炸药堆在本就容易塌方的矿洞内部,或许是因为这里本就要被销毁,但是我的主人靠嗅觉寻找线索的模样实在很有趣,所以我闭上嘴,静静地看着她接下来的行动。
  “这里还真是冷啊……”跟着一起进来的罗纳德先生如此感慨道,格雷尔先生扛着电锯,十分无聊地揉了揉胳膊。“这个矿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嘛,我还以为能看到有亮闪闪的晶石什么的呢。”
  “你在找什么?”葬仪屋先生凑到了我的主人身边,瞧她亮起的手机屏幕。那是我曾经为她盗出的工厂供货名单,她正在核对这上面的名称。“炸药啊……小生告诉你哦,被炸药炸死的尸体呢,皮肤会被烧焦,肉体也会嵌满沙砾,打扮起来很麻烦的。不过这里的话,应该也有可能死于塌方的落石,那样的尸体会……”
  “数量对不上,但名称是对的。”我的主人越过葬仪屋先生,走到离炸药一定距离的地方,掩面打了几个喷嚏。这批炸药的质量很差,状态并不会太稳定,看来她还是惜命的。还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的我那时如此天真地想到。
  她继续探查,眉头轻轻蹙着,脑中的思想也许已经掀起了风暴,却一语不发。我盘踞在矿洞的一角,那四位先生选择了另一角,静静地望着她在这个石头房间里走来走去,脚底的石子摩擦,发出咔吱咔吱的响声。
  突然之间,所有的矿灯都灭了,入口处传来一声微弱的石子落地的声音,我迅速点亮最近的一盏,在微弱的光亮里,我看到所有人都看向了矿洞的入口,包括我的主人。
  在六双眼睛的瞩目下,出现在洞口的是一个娇小的,雪白的身影,踏着优雅的步伐,用美丽的冰蓝色双眼回应我们的目光。
  “玛莎?”我的主人挑起了眉毛,将目光投向我。
  那确实是玛莎,但又不止是玛莎。这是我一生的耻辱,在我照料玛莎的近两周时间内,我沉浸于她的优雅与美丽,竟然没有一秒察觉到她天使的身份,甚至在之后的好几个月里都负气离去,让我的主人与威胁她生命的危险日夜相处,实在是严重的失职。在这次事件之后,若是我的主人追责,我愿意接受除了解约之外的任何处罚。
  看到那小小的,柔软的身影一点点长大,变成了浑身雪白,背负双翼的天使,我的主人一如既往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甚至在看到她腰间的弓和箭搭的时候,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原来想杀我的是你。能告诉我理由吗?”
  “明明拥有着纯洁的身体,却包裹着肮脏的灵魂。你是这个世界的害虫,自甘堕落,无药可救。”玛莎看着我主人的目光像是在看垃圾堆上飞舞的苍蝇,充满傲慢的厌恶。“你与恶魔为伍,破坏这个世界的纯洁,瓦解人类的虔诚,让他们变得像你一样毫无信仰,从圣洁变作庸俗,这是你的罪,无可洗脱的罪。”
  “哦?看起来这是比反人类还大的帽子了。”我的主人露出了讥嘲的笑意,“我倒是很好奇,我怎么瓦解人类的虔诚了?”
  “事到如今,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罪,真是狂妄自大!”玛莎的表情因为愤怒而扭曲,“那些人!纵火烧毁阿奇文街的人!农场的人!在网络上发出整齐划一的欢呼的人!他们的心灵是多么纯洁!在这个缺乏信仰的时代,他们虔诚地为了某样东西供奉自己的心!而你呢?你执着于真相,甚至不惜把那美丽的景象挖的千疮百孔!你消费他们的忠诚,嘲弄他们的谦卑,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的罪?”
  “你以为那是虔诚?”我的主人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如同葬仪屋先生一般发出尖利的笑声,洞穴传来一连串回响,她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掐断。“你真的是天使吗?对于自己所效忠的东西的诠释不过这点境界?宗教发展至今是作为一个阶级统治其他阶级的工具,而罔顾时代变化,甚至失去了其教导良善的本质目的,你所推崇的那种现象,一文不值。”
  像是被那在洞穴中持续不止的回响删了几个耳光,玛莎的脸庞涨的通红。“傲慢,无耻,无知,反叛,无药可救……不过区区一个人类而已,有一点身为蝼蚁的自觉!”她骤然搭弓挽箭,狠狠朝我的主人射出,我就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想拦下那一支箭很轻松。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她不会有事。
  当那位女士的身体跌进我的主人的怀里的时候,我第一次从我的主人的脸上看到那样明显的震惊。她目眦欲裂,似乎想大声喊她的名字,可是声音从口中消失了,她张着嘴,却什么都没有发出来。
  那支箭比上一次对那只狗射出的还要凶狠,她的身体被洞穿了,鲜红的血染在了我的主人的外套上。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染到血,第一次,来源于那只母鸡。
  “你怎么……会在这?”她的声音好像暂时不见了,她用手捧着那位女士的脸颊,用嘶嘶的气声质问着,那位女士的表情扭曲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回答我的主人的问题,但口中吐出的除了含糊不清的咕噜声,就只剩下不断涌出的鲜血。
  死亡走马灯伤口中冒了出来,如同一丛藤曼,包裹着我的主人,又轻柔地越过她,在这片昏暗的,小小的石头房间里摇摆。
  “她是我带来的,她想知道你和这些家伙昨夜到底去了哪里,她还想知道,你用层层谎言和种种语言的岔路所掩盖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玛莎小姐像是出了一口恶气一般张扬地笑了起来,“她不想接受为她制作好的思想,想挖掘真相,这就是下场!这是你为了你的罪必须遭受的报应!接下来,你也要和她一样!”
  她又搭上一支箭,这一次,我挡在了我的主人面前。我当时的笑容一定十分灿烂,虽然对于天使本能的厌恶,但我很感谢她除掉了我讨厌的人类。
  但令我惊讶的是,此时站出来阻止我的,居然是威廉先生和罗纳德先生。只与玛莎对视了一瞬我便明白了,他们是一早商议好的。虽然很好奇为什么死神会和天使联手,不过同为神之一族,对于我这样的恶魔和我的主人这样饲养恶魔的人类,同仇敌忾才是正常的状态。
  葬仪屋先生没有参战,他退到了角落,似乎是十分期待我为了保护主人全力厮杀伤痕累累的模样,而格雷尔先生拉响电锯,朝着我的主人,或者说,我的主人怀中的那位女士的走马灯走去。
  这还真是混乱的局面啊。但不论如何,确保我的主人的生命永远是第一要务。一名天使,叁名死神,我还没有趁手的兵器,局势对我很不利。所以我当机立断,如果打不过,那么逃走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接下来的发展,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我那大胆又胡来的主人啊,她将我从这个舞台上生生地踹了下去,自己一个人,撑起了这出华丽的剧目。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凭借人类那已经退化的感官捕捉到格雷尔先生松懈的一瞬间的,反正她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的时候,手上已经多出了属于格雷尔先生的电锯,在所有人都瞩目于我的时候,她朝着玛莎小姐飞奔而去,飞转的锯齿瞄准了她的脖颈。
  玛莎小姐显然被吓到了,在她此生不知多少年的岁月里,恐怕都未曾见过敢直接攻击她的人类。我的主人并没有接受过任何关于格斗的训练,可她那笨拙的身体却不知为何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和速度,玛莎小姐甚至不得不展开双翅,才躲过了被削去头发的命运。但仅仅是如此,也是她一生的奇耻大辱了。
  我为我准备逃命的心思感到惭愧,她已经做的很好了,所以接下来,这样肮脏的活计交给我就好。我是这样想的。
  可就在我朝她的方向迈开一步时,我的脚步却被拖住了。不是因为叁名在役死神的任何一位,他们在我的主人握着死神镰刀冲出去的那一刻就停下了对我的攻击,除了格雷尔先生在抱怨不想让别人碰他的东西之外,似乎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位险些成为死神的女士能做到什么地步。
  拖住我的,是那位女士的死亡走马灯。
  她当然还没有完全死亡,那一箭刺穿了她的身体,却并不是要害,完全死亡还需要十几分钟,而如果要失去意识,则至少要五分钟。这个平庸的灵魂,到现在还在试图与我争抢我的主人。她难道是想与她一起去死吗?
  我努力挣扎,可这个灵魂此时爆发出的强韧却早已超出了她原本该有的程度,甚至一时间让我动弹不得。
  这一点点分神的时间,那个天使已经射出了不知多少箭,我的主人在箭雨之中翻飞着,好似一只矫健的鹞鹰,她的衣衫破损了,发带断裂,那还未从卷曲状态恢复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飞舞不止,几乎完全挡住了她的表情。她终于逼到了天使的面前,手臂高高扬起,电锯发出刺耳的轰鸣。
  叮!
  一声很清脆的响声,那是我的主人的眼镜在碎裂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与此同时,下一支箭矢已经拉满,瞄准了我的主人的心脏,可她依旧无畏地昂着脖颈,落下手中的电锯。
  没有东西是死神的镰刀斩不断的,即使是天使的弓。但我的主人还是慢了一步,当弓折断的同时,那支瞄准了她心脏的箭已经脱出,她没有发出一声哀鸣,被那支箭上带着的万钧之力击飞,狠狠地落在了地上。
  在录像带的缝隙之间,我清楚的看到了那支扎在她胸膛上的箭的箭尾,雪白的箭羽上,她的血鲜红的刺眼。但这些视觉上的证据,都没有我手背上传来的剧痛那样鲜明的向我诉说着一个事实。我们之间的契约,分崩离析了。
  很难说明我那一时间的愤怒,费尽心思精挑细选,没有尽头的漫长等待,待在她的身边的一年多的煎熬,就在这一刻,消失了。
  我喊着她的名字,努力地想赶去她的身边,我们的距离只有几米远,可那位讨厌的女士却像是一只巨大的章鱼,用她的触手拼命地撕扯着我的肢体,她的目光直直望向我的主人,将熄的生命之火在拼尽最后的能量疯狂燃烧。
  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竟然没有发觉,我的主人的身体里,没有浮现出录像带。
  失去了武器的天使落回了地上,嘲弄地看着我倒在血泊中的主人,她一步步走上去,似乎想踢一下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但就在她抬脚的一瞬间,我的主人突然对她支撑身体的脚腕狠狠踹出一脚,她倒在地上,我的主人则迅速跳起来,一脚踩在她的喉部,高高举起电锯,插进了她的胸膛。
  天使的血液随着急速滚动的锯齿源源不断地喷射而出,将我的主人的衣服染的鲜红,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主人,颤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攥住了那只踏在她咽喉上的脚腕。
  我的主人用她一直以来的果断横向拉动电锯,天使发出含糊的哀鸣,手无力地松开了,更多的鲜血喷了出来,布料已经吸收不下,于是淅淅沥沥的从我的主人的衣袍上滚了下来。
  “傲慢,无知,无可救药的是你。别小瞧人类。”她将电锯从天使的身体里抽出来,甩去上面的血迹,一把攥住那支插入身体的箭,拔出来,扔在地上。一股鲜血从她的口中冒了出来,她毫不在意,用已经是鲜红的双手胡乱抹了抹。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我听到了格雷尔先生小声的呢喃。
  实际上,现在的她严格来讲,已经算不得人类了。在她甩去电锯上的血迹时,我终于看到了她被乱发掩盖的面庞,那双青金色的眼珠扫视过我们,就仿佛,那句话也是对我们所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成为死神,但若是如此,我就得杀了她才行,追求完美的我不允许这样一个耻辱留存于世间。虽然就那时的情况而言,更有可能是她杀了我。也许杀了我之后,她甚至会杀了在场剩下的四名死神,如果她做得到的话。毕竟她攻击天使的原因是那位女士,而在当时,除了还是人类的她之外,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那位女士的到来,却没有任何人告诉她。我们六个,都是害死那位女士的凶手。
  但我的主人没有做以上的任何举动,她看着奄奄一息的天使——她当然也没死,像我们这种存在,拥有比人类强韧得多的生命。就算是那种伤势,给她一些时间也能痊愈,连个伤疤都不会留下。饲养了我的她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撕下了天使的双翼。
  那是我第一次,从一个人类的身上感受到恐惧。我想,我对于人类的看法多了一些改观,这些贪婪,自私,愚蠢的生物或许脆弱,却并不弱小。
  失去了力量源泉的天使已经再也无法那样意气风发地与我的主人对峙了,我的主人没有再施舍她一个眼神,她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电锯,一手拖着那一双翅膀,朝我走了过来。
  我以为,她将会把我作为下一个目标。恐惧还在我的身体里游走,那绳索一般的录像带还捆绑着我的身体,她能很轻松的得手。但是,像对待那个被舍弃的天使一样,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她的目标,是我身后几步远的,那位女士的身边。她还坚持睁着眼,望着我的主人,就好像知道她一定会回来一样。
  “这对翅膀更适合你。”我的主人无比温柔地浅笑着,如同骑士一般在她的身边单膝跪下,将那一双羽翼盖在了她的身上。“有没有被吓到?你明明连恐怖片都不敢一个人看。早知道你会想知道真相想到这种地步,我就告诉你了。”
  “哄骗你来的那个是本名不详的天使,那些拥有一双荧光绿眼睛的家伙,包括现在的我都是死神,而塞巴斯蒂安是与我签订了契约的恶魔。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她站了起来,高高举起了电锯。“别再坚持了,我知道有多痛。晚安。”长长的胶卷自根部断开了,它们从我的身体上落下,又卷入收录用的文书。
  格雷尔先生用一只脚支撑重心,在一个文件上盖了章。
  我活动了一下四肢,朝已经不是人类的我的主人伸出了手。若是脖颈被扭断,对于一个新晋死神来说,也算是致命伤了吧。
  一把长长的园艺剪擦过我的耳畔,阻止了我的动作,威廉先生上前一步,挡在我和我的主人之间。“抱歉,我们有阻止恶魔伤害我们的新人的义务。像她这样一入行就能做出A评分以上的行动的新人,现在可是珍宝一样的存在。”
  “新人?”我的主人轻笑了一声,将电锯还给了格雷尔先生。“还给你吧,太重了,不好用。”
  “抢了别人的宝贝还抱怨,有你这样的吗?”格雷尔先生皱着眉头,罗纳德先生凑过去,对着我的主人眯眼笑了起来。“等你过了实习期,仓库会专门给你分配合适的专属镰刀,今后就是同事了,回收科一直很少有女士,到时候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哦。”
  “同事?”我的主人又笑了一声,望向一直在角落做一个笑眯眯的旁观者的葬仪屋先生。他已经戴上了我的主人送给他的那副滑稽的眼镜,似乎是要把发生的这一切看清。“把它撕掉。”她说道,“把那一页改写了我的身份的记录撕掉。”
  葬仪屋先生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本收录走马灯剧场的书籍,书页的边缘处,一个粉红色的书签和一只粉红羽毛笔露了出来。“你确定吗?这可是一个摆脱执事先生的契约的好机会哦。”
  “我对于成为失去了同理心的人类的淘汰品没有兴趣。我自己的灵魂,有我自己选择的去处。”她说着毫无礼貌的话,绕开罗纳德先生,走到葬仪屋先生身边,拿起那本记录,亲手扯下记录着自己这段经历的那一页,撕成了碎片。
  我依旧很难形容,在那一瞬间我的雀跃。手背上的伤痕已经痊愈,耳际又响起了微弱的心跳声,我几乎想不顾礼节地冲到我的主人的面前,用人类表达喜悦的方式,给她一个拥抱。
  但我的主人并没有看我,自那位女士倒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强行脱离了死神的身份,之前还未痊愈的伤成为了人类躯体难以承受的负担,她发出疼痛的轻哼,捂住自己的左胸,拖着因力竭而摇晃的步伐,朝那位女士的身边走去。
  也许,她正和我想做的一样,给那具被自己亲自收割了灵魂的尸体一个饱含人类情感的最后的拥抱。
  但她没能走到她的身边。
  我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导致洞内这些胡乱搭建着的,支撑着四壁的木头支架变得松垮,当其中一根落下来,其余的便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环坠落,落地的颤动震落越来越多的石块,洞内像是下起了冰雹,噼啪作响。炸药的包装被撕裂了,内容物漏了出来,也许就在下一秒,那不稳定的产品就会嘭的一声爆炸,这里将会塌方,而我的主人那属于人类的脆弱身体将会轻易的被碾碎。
  甚至来不及告罪,我抱起她,与死神们一起在飞扬的石灰和尘土的追赶下逃出了洞穴。
  我们在距离洞穴十几米远处的平地停了下来,我将她放下,此时,刚好听到洞中传出爆响,烟尘自洞口飞出,洞穴上方的地面陷了下去,变成了一个土坑。
  我以为我的主人会愤怒,会责骂我为什么没有把那位女士也带出来,但是没有。她静静地望着被碎石填满的洞口,什么也没说。
  天气很冷,她身上浸满了鲜血的外衣已经开始结冰,可她好像连肌肉都被冻住了,失去了抖动的能力,我向她告罪,剥下她的外衣,将我的罩在了她的身上,用我的气息,掩盖住她身上属于那位女士和天使的血的气息。
  她全程都很乖巧,不挣扎,不抗拒,不说话,也不看我。
  但这无关紧要,经历过一夜的大起大落,我的身体里如今充满了澎湃的激情和对我的主人的敬意,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这个会让我愤怒,愉悦,兴奋和恐惧的灵魂。我会为她奉上我的全部身心,直到那迷人的灵魂最终融化在我的口中,我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