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周一，穿着崭新白大褂的王德明走向给他准备的骨科专家门诊室，此时门口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
  而他的身后，同样跟着一大帮白大褂，有骨科，也有神经外科的年轻医生们。
  林熙冬，罗鹏，沈凯，袁元四人倒是明显，跟在最前头。
  这样一拨人进到办公室里，一时显得有些拥挤。
  王德明习以为常，坐下后，放上茶杯，就招呼跟着他后边，在这里资历最深的孙曜“小孙，你去排队那边简单看一下，特殊病例留下来，其他让他们去别的医生挂着就行，不然我累，他们也累。”
  他这个年纪，其实早就不准备上一线了，要不是林熙冬以及牛皮膏药，早去休假了。
  孙曜点点头，正准备出门，又被王德明拦下“算了，你去估计也拗不过，就让他们等着吧，帮我把我助理来。”
  这专家门诊本就稀有，更何况还是他，这些人一看就等了不少时间，即便有孙曜的劝解，估计也很难说服。
  “开始吧。”
  门诊开始了。
  第一个进来是两夫妻，丈夫穿着olo衫，妻子则穿着简约的灰色职业衬衫，两人衣着都很合身，除了他们怀里的小女孩，上身是漂亮的小短袖，印着可爱的蝴蝶结，下面黑色的裤脚却看起来足以塞下五六只腿。
  “谁是患者？请坐。”
  在这个门诊室里，除了王德明能坐，也就患者有这个权利了。
  丈夫没有犹豫，把小女孩抱着放到椅子上，开口带着一些嘶哑，浑身都写满了疲惫感“医生，我孩子，您看看，她这腿还有没有救？”
  说着，一旁的妻子，利落的把小孩的裤脚拨了上去。
  白嫩的小腿，才刚卷到一半，就看到小腿中间有一个像是膝盖一样的弯折，颜色泛红，等裤脚卷到真正的膝盖时，中间这弯折，显得极为诡异。
  妻子很柔和，把病例文件提交到林熙冬手里还微笑点头道谢，便安静地蹲下来轻轻搂住有些怕生的小女孩。
  小女孩眼睛又圆又明亮，小藕手已经伸向妈妈的手，另一只小脚特别用力瞪着，似乎想要站起来，因为有些急迫，小眉头还皱起来，若不是小腿那诡异的弯折，小女孩看起来和正常小孩没有什么区别。
  林熙冬想把病历本和影像片递给王德明，他并没有接过，而是站起身，半蹲在小女孩的旁边，温柔摸了摸她的头。
  满头的白发，遮不住他的亲和。
  没有言语，原本还有一些怕生的小女孩像是对他的白头发有些好奇，上前揪着玩了起来。
  王德明并没有阻止，而是双手小心举起了女孩的左腿，像是大树依托着幼苗一般，小心翼翼。
  身经百战的手触碰到责怪娇嫩的皮肤，或许有些痒，才1岁的小女孩，还没意识到她的腿是怎么样的存在，竟然嗝嗝笑了起来，手里抓着王德明的头发不由向上拉。
  “哟哟，这小姑娘力气不错，精神足啊，”感觉到头皮的疼痛，王德明也没阻止，而是问了旁边的林熙冬，“知道这是什么病症么？”
  “先天性胫骨假关节。”林熙冬没有打开检测仪，凭借着她现在的能力回答，除了王老师的记录里就有遇到过这样的病例，也是她本身现在就有一定的骨科治疗诊断能力。
  虽然在身体创伤技能书的治疗中，本身并不会分普外科或骨科。
  加上周她又花时间过过一遍王老师的病例记录，自然不会忘记那里面的任何心血。
  他们也都还没看两夫妻递交过来的影像片。
  “对对对，就是这个，专家果然是专家，连学生都那么厉害！”丈夫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再看看林熙冬年轻的面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此时带上了无法忽视的期待。
  先天性胫骨假关节是一个非常罕见儿童疾病。
  他们两夫妻是西州过来的，虽然在西州两个人也算中层，可是治病花的钱也不是他们一个下三州普通家庭能撑得起的。
  当时在西州医院，他们两夫妻也是辗转几家医院后确证了这病，可是提到医治，即便是骨科主任最终也摇了摇头，说要么只能截肢，要么只能考虑去上三州尝试找专家，只是这个费用，保守估计至少30万。而且即便是上三州，其实治愈的几率也才六七成，而且这六七成中在后期依旧会出现各种并不算好的后遗症，说是像什么胫骨延长，胫骨近端外翻。
  30万啊，对于他们两人一个月工资才几千的人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他们本就才结婚三年，没多少积蓄。
  但，这是他们的女儿啊。
  最终，两夫妻最终还是合计，卖掉了西州的新房，准备前往上三州治疗。
  或许女儿佳佳运气很好，昨天夜里，替他女儿确认病症的医生和他说，越州这边有一个顶级骨科医生，佳佳有希望！
  “医生，我们佳佳的病，你看？”佳佳妈妈同样喜形于色，从前天越医公布专家门诊开始，她和丈夫就轮流守在医院等待挂号，原本他们其实并没有排在第一位，可当她抱着佳佳过来的时候，前面一位患者，非常善心的让出了一号，佳佳是今天患者中最小的一个。
  王德明轻轻拨开小女孩的手，又坐回到位置，转而问向后面的孙曜，把女孩的病例资料交过去“知道先天性胫骨假关节有哪些类型吗？你觉得这个应该怎么治疗？”
  “简单了解过，包含发育不良型、囊肿型和混合型。”孙曜的回答很干脆，只是让他实际去看这个影像学资料的时候，他其实并不能看出什么，但他曾看过相关论文，“可以采取髓内棒固定和自体髂骨移植治疗？”王德明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向另一个医生，像是手术要点，基本上这里骨科的人都知道一些，虽然这是罕见病，但是在骨科治疗范畴中并不算罕见。
  除了袁元和罗鹏。
  天知道他们两个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还有这种病呢，刚刚还以为有人把那么小的孩子小腿打骨折了
  “这位学生，你来说说，你知道是怎么形成这种不愈合的假关节？”大概是罗鹏的表情过于夸张，水滴的脑袋过于喜感，王德明没忍住，逗弄了一番。
  先天性胫骨假关节的病因其实有很多学说，这虽然是罕见病，可也有300年历史，只是目前为止都缺少充足的证明病因，所以他这个问题其实相对其他人而言，难多了。
  罗鹏莫名觉得天昏地暗，这难得有机会在医士面前表现，谁曾想，这病例他还没学到过啊！
  每天看普外科和骨科的资料虽然不少，但是他真没看过这类病例情况。
  也许是王德明的表情并没有很严厉，又或者一旁以为自己幸灾乐祸掩饰很好的袁元，罗鹏此时脑海里甚至莫名闪现了一句“命不好？”或者说基因不好？
  可有些玩笑可以开，有些场合，尤其还是家属都在的地方，给罗鹏一百个胆子，都不会说这种话“对不起，老师，我不太了解。”
  说着，罗鹏还看向了一旁正在研究影像片的林熙冬和沈凯。
  只可惜，王德明知道林熙冬肯定认真读过他的记录，也听说过沈凯的记忆力，再加上不是骨科的袁元，自然也不会问他们。
  从熙东手里拿走影像片，只是看了一眼，王德明又坐了下来，拉着佳佳爸爸来到他身边，拿出一张白纸“我曾做过三例这样的手术，名叫吻合血管的腓骨移植术，佳佳年龄还小愈后会比较好。其实原理很简单，先切除死骨及周围不健康的肉芽细胞组织，然后移植腓骨做补充，就是这块地方。”说着他还指了指影像里小腿的位置。
  “用螺钉将它嵌插入胫骨近、远端的骨髓腔内。这里是胫骨，这里是骨髓腔，最后把这两段腓动脉静脉进行文化。”
  担心家属不理解，王德明还上手在白纸上画，栩栩如生的骨骼图，甚至把手术的框架模样都画出来。
  讲完治疗方案，王德明也不隐瞒什么风险，他曾做过3例手术，最终还是有一例要截肢。紧接着，他甚至费用也都一一写了出来。
  若是不听他前半段，这后半段，王德明倒是像个医药器械公司的代表。
  “这螺钉，也是有价格不同，其实也意味着效果有差别，我这边也只用过两种，一个是美国公司爱德生生产的，还有一种则是国产雅朗，相对而言便宜一些。”
  “但这手术可不止这一个耗材，还有”
  等王德明把相关讲完之后，没急着让家属答复，而是招来林熙冬问“你觉得先天性胫骨假关节还有其他的手术方案可以尝试么？”
  并不等回答，而是立马转向孙曜示意“可以先叫下一个号子，你先做一个基础问诊。”
  佳佳的病虽然风险大，但病情病况很清楚，王德明喝了袁元贴心加的水，准备考一考林熙冬。
  至于孙曜，王德明觉得他能做的，就是多给他一些上手的机会。
  毕竟对于医生的成长来说，病源才是关键。
  孙耀基础扎实，其实更多还是需要病人的信任，以及一些棘手的病例突破自己，现在由他来做个背书，希望可以看到他进步。
  至于其他人，能学多少，就看自己，他老王又不是越医保姆，把急诊这个几个小兔崽子顾着，已经算给牛文光面子。
  林熙冬对先天性胫骨假关节的治疗方案确实不太了解，但是关于骨骼创伤的治疗方案，她的脑海中有非常多的方案。
  而站在她的角度，先天性胫骨假关节虽然可能与神经纤维瘤病有关，可本质上也可以当作胫骨断离的创伤，只是多了一个割除病灶的步骤。
  第28章
  “我了解过一种名为诱导膜技术的手术，就是成人胫骨骨折的方案，我想这其实也可以治疗先天性胫骨假关节。首先也是把佳佳这部分病灶区域全部切除，然后在这缺陷骨头里面填充骨水泥，像是造房子把两端重合，紧接着就是通过骨水泥诱导产生膜结构，这是手术的关键，也是和现实造房最大的不同，身体是可以再生成关键组织。然后就用足踝髓内棒，让胫骨再次重建，我刚刚所说的胫骨就是这个位置。”林熙冬比划了一下小腿。
  “等到第二个阶段，就是去除掉这个骨水泥，保留诱导膜，诱导膜内植骨，做最后的缝合，手术就完成。这治疗也结束了。”
  想着刚刚王德明的讲解方式，林熙冬也跟着学了一番，没把聚甲基丙烯酸甲酯这个名称拉出来解读，而是用更容易理解的词汇，然后用简单的造访砖块的逻辑讲一些原理。
  “以上是我觉得可以尝试的方案，至于对应的耗材以及价格，应该会比较高，我也不确定我们医院有没有引进，沈凯医生，可以帮忙补充一下吗？”
  林熙冬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在沈凯的对比下，她对学霸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
  谁能想到，因为一个缝合线的沟通，让沈凯这个小社恐找到了和患者或患者家属最好的沟通方式。
  所以，他花了三天时间，把九州物价局涉及的所有耗材，药品价目表给背下来了。
  那可是成千上万的信息量。
  更要命的是，他为了这些增加与患者沟通交流的内容，把对应厂商都给记下。
  这让林熙冬感觉，要是她系统能选择，没准就去绑定沈凯，毕竟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沈凯没想到林熙冬cue自己，也不会蠢到错过自己的优势，刚刚他听到王老师和患者的沟通中，涉及到的经济内容问题，让他越发肯定自己的沟通方法。
  所以，其实和患者沟通也没那么难呀，告诉他治疗方案，告诉他价格，不就结束了？
  想象一下，患者期盼的眼光看着自己，他能够噼里啪啦说一大推材料以及价格，多么贴近生活呀。
  沈凯在说价格的时候，还默默在心里给自己设立另一个小目标，争取把外科重要的耗材产品做个定期的收集，找到相关论文治疗数据，这样才显得更专业，这样以后论文的数据也足够充足。
  其实，沟通不是一件难的事情，只是沈凯从小到大，说话的机会并不多。
  因为太聪明，跳级上学，和不同龄的同学相处，总会有一些格格不入，再加上沈凯的家庭冷漠，时间久了，他便习惯不开口。
  等他父母意识到问题的时候，想改正已经晚了。
  即便通过心理治疗干预，也让他面对陌生人，有一些天然的恐惧，尤其是开头说的第一句话。
  “好了好了。这纱布价格都让你说出来，人家家属能算出来那么多？”王德明从刚刚听到林熙冬的方案，牙齿都要笑掉，但还不忘吐槽几句，“不过这这个方案思路倒是很不错。之前我见过这种治疗长管状骨，算是结合生物学和里力学原理的方式，确实让手术风险低很多，而且即便后期愈合不好，还可以用物理治疗。只是这价格，也贵不少。”这最后一句话，他是对佳佳的父亲说。
  “骨水泥大多数应用在人工关节置换手术，现在要有这样的开创，想来材料上需要不少优化。不过再好的材料也不是没有后遗症，尤其对小孩子，骨水泥应该得加入一些抗生素，才能保证术后不感染。”王德明越深入思考，越觉得这种方案合适，甚至他想象到未来的方向，“其实若是有一天我们有可降解的骨水泥材料，倒是能减少不少伤害。”
  林熙冬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开口，是的，在未来，有磷酸钙和硫酸钙骨水泥！可降解的水泥！所以材料学也会成为医学领域突破的局限之一。
  心理却越发佩服那些经验丰富，总是为病人考虑的医生，如果没有这样的领头人，医学总是会原地踏步，甚至后退。
  这就是当知识架构足以支撑思考的时候，所展现的前瞻突破，它可能在科技医学的面积范畴，只是稍微上增加了一点点凸起，似乎对知识边界没有任何影响，可就是那么一点，却是一个人花了一辈子时间争取来的进步。
  “你们可以讨论一下，是否要进行手术，选择什么手术？”王德明差不多自己有些想法后，见夫妻两人犹豫，笑着摆摆手，“不用急，我这周都在，如果你们想好了可以直接去办理入院手续。”
  “好的，谢谢医生，谢谢，真得谢谢。”
  抱起佳佳，两夫妻雀跃却也沉默离开了病房。
  正好，孙曜也带着做好检查的二号患者进来。